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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大千與蘇仁山:遙隔百年的翰墨因緣

  來源:中國藝術(shù)報

  《人物四態(tài)》卷(局部) (張大千題)紙本蘇仁山(清)

  蘇仁山(1814 - 1850年)是清代后期的人物畫家,兼擅山水,廣東順德人。因其僻居嶺海,又性格怪異,不善交游,且享壽不永,作品傳播不廣,因而聲名不顯。雖如此,在晚清民國以來,他卻出人意料地得到不少海內(nèi)外藏家及藝術(shù)家關(guān)注,逐漸進入主流美術(shù)史視野。張大千就是一個對蘇仁山產(chǎn)生濃厚興趣的畫家。

  上世紀(jì)30年代,張大千在北京城的東單古玩鋪,看到一幅署款為蘇仁山的白描作品《文翰圖》 ,即喜不自勝,遂將其購買下來。該圖是由蘇仁山畫漢代至宋朝的秦程邈、蔡琰、班昭、范曄、陳壽、唐太宗世民、魏徵、宋楊妃、蔡京九位歷史名人,以蘇仁山自題所言“元祐以許多人同一謚,亦史家職分” ,因而稱為“中華文翰像” 。蘇仁山在補題中還強調(diào): “ 《晉書》稱御撰乃群臣筆,聊標(biāo)外國《圣教序》者爾” ,反映其不以約定俗成之說為是的文化傾向。畫中,蘇仁山將九位分屬不同時代的人共置一圖,以白描法繪就,并以或大或小、錯綜排列的字體題識,完全打破了傳統(tǒng)繪畫的造型與構(gòu)思,具有濃厚的前衛(wèi)意識,因而受到張大千的青睞。張大千在裱邊題跋云:“蘇仁山,粵人,其畫流傳甚少。寫山水濕筆淋漓,于馬夏外別具一種風(fēng)度;間用濃墨枯筆,則又似版畫。此寫文翰像,表現(xiàn)各人情態(tài),極富漫畫意味。予于國畫羅兩峰《鬼趣圖》及曾衍東所寫社會畸形態(tài),以為皆漫畫也。今又發(fā)見仁山此畫于故都,淺予道兄北游,因拉其往觀,一見驚嘆。仁山畫向不為人注意,百年后得一知己,可謂死無憾矣!購而贈之,并記顛末于上。丁丑夏四月,大千張爰” 。 “丁丑”為1937年。張大千將蘇仁山此畫與羅聘的《鬼趣圖》 、曾衍東的市井風(fēng)俗人物畫等相提并論,謂此畫“極富漫畫意味”“一見驚嘆” ,足見其對蘇仁山推崇之意,可謂遙遙相契于隔代。

  無獨有偶,在時隔12年后,張大千又遇到了一件蘇仁山的《人物四態(tài)》卷,觀之仍然驚嘆不已,遂欣然為收藏者“祖堯道兄”作跋:“蘇仁山名不出里闬,而筆墨高簡清勁,迺追乾嘉諸老。天涯何處無芳草,信矣。此卷寫人物為尤難得。予向年亦得一軸,以贈淺予。其寫山水純用焦墨,不事渲染皴擦,大類木刻,奇思異趣,蓋不肯隨人腳跟轉(zhuǎn)者。己丑(1949年)六月,祖堯道兄出觀囑題。張大千” 。該卷實則由四開冊頁合裱為一卷,蘇仁山以焦墨之法繪制,線條遒勁流暢,用筆老辣,張大千稱其“筆墨高簡清勁,迺追乾嘉諸老”“不事渲染皴擦,大類木刻,奇思異趣” 。在題跋中,張大千再次談到之前將《文翰圖》贈予葉淺予之事。饒有趣味的是,該卷后來歸黃苗子所有。在張大千題跋的34年后,葉淺予也應(yīng)黃氏之邀為其題跋,亦提及此事: “一九三七年春,偕趙望云、陸志庠游北平。時大千在東單一古玩鋪,購得蘇仁山《文翰圖》一軸。謂筆墨頗似漫畫,即以贈我??箲?zhàn)期間,我所藏書畫盡失,獨《文翰圖》寄存在張正宇滬寓,得以保全。一九四零年前后,寓香港于黃般若處,得見仁山焦墨山水及簡筆人物,嘆服其筆到神到,意趣無窮。苗子此卷,獲觀多次,今復(fù)見示,不勝喜悅。愿仁山筆墨與世長存。一九八三年元月,葉淺予記” 。葉氏在題跋中談及《文翰圖》由張大千相贈,在抗戰(zhàn)期間寄存于上海的張正宇寓所而得以保全。但《文翰圖》在后來的流傳痕跡并不清晰,直到2002年,該圖出現(xiàn)在北京的某拍賣行中,我們才得知除裱邊兩側(cè)為張大千邊跋外,詩堂尚有齊白石題跋: “蘇仁山能畫不多見,于世所畫皆昔人像,筆情古逸,予于淺予同志處才得觀此作品。淺予喜倩予記藏之,九十三歲,白石” ,鈐朱文方印“借山翁” ,可見此畫得多位名家耆宿推舉。葉淺予題跋稱蘇仁山繪畫“筆到神到,意趣無窮” ,這與張大千的觀感相近。這件凝聚著張大千、葉淺予、齊白石過眼印記的蘇仁山人物畫,如今不知花落誰家。而張大千和葉淺予等題跋的《人物四態(tài)》卷,亦先后由齊白石、葉恭綽、李仙根、傅抱石、吳景洲、張正宇、賴少其、張仃、黃苗子等人題跋,今則歸香港中文大學(xué)文物館收藏。張大千和葉淺予的題跋,正與《文翰圖》前后呼應(yīng),彰顯著張大千與蘇仁山遙隔百年的翰墨因緣。

  蘇仁山的繪畫,野趣中不乏逸趣。他從《芥子園畫譜》得徑,不以設(shè)色為能事,純以枯筆焦墨所繪,線條勁練,構(gòu)圖奇特,書法與繪畫均不以傳統(tǒng)為依托,天馬行空,無拘無礙,因而才使久負(fù)盛名的張大千一見傾心。張大千早期的白描人物畫與蘇仁山相比,較為細(xì)勁,如行云流水,謹(jǐn)嚴(yán)有余而狂放不足,而上世紀(jì)四五十年代以后的白描人物畫,則多一種疏放之氣。這是不是受到蘇仁山的影響或啟發(fā),現(xiàn)在已無從得知,但從張大千對蘇仁山兩幅人物畫的激賞及藝術(shù)嬗變的時序看,確實是有跡可循的。張大千對蘇仁山的嘉許,除其怪誕而別出心裁的畫風(fēng)外,更在于“不肯隨人腳跟轉(zhuǎn)”的藝術(shù)取向,恰恰這一點,也正是張大千一直堅守的藝術(shù)理念,因而張大千說蘇仁山“百年后得一知己,可謂死無憾矣” ,是很有道理的。在今天,我們在梳理蘇仁山作品的傳播及藝術(shù)生成、鑒藏與接受史時,張大千——這位蘇仁山的后世知己的兩次鑒賞無疑為學(xué)界提供了重要的參考體系;而在考察張大千簡潔而漸次放縱的人物畫時,是否也應(yīng)該考慮蘇仁山簡筆而奇崛的人物畫因素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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